西域孤狼

我所见的世界,就在此处

抱月饮春酒

第二章:兔妖夜行惑心计,书生簪花入洞房


书生侧卧在床,猛地睁开一只眼睛,手心乍现红符。

 

“公子,公子。”一个轻细的嗓音呼唤在窗边呼唤着。书生仔细听,似乎是方才那位掌灯女子,可语调又不太像。

 

他坐起身,步至窗前。

 

夜光幽暗,深风诡异。女子的面庞完全被竹影遮住,更显出古怪。她用不成调的语句一字一字道:“公子请随我来,我家小姐有请。”

 

书生心中翻了一个大白眼,笑着说好啊。言罢即出门跟随,掌灯女子行动失常,不如初见差强人意。竹楼外,暗影幽幽,书生察觉到两股急躁的气息,不同于周围。于是他跟着掌灯女子到了一处树下。掌灯女子小心地站在离树不远处,催促后面的书生过来。书生背手立在她几步远不再动。 

 

树上悬着一张丝网,夜晚晦暗,常人根本无法看见。更何况,树木周身还贴着秘符,一旦踩入陷阱,立刻被捕。

 

但这些也太雕虫小技了。

 

书生实感无趣,“深夜打扰小姐,确实太唐突了。还是明早我亲自拜访吧。”掌灯女子忽然大步冲来,扯住他往树下走,嗓音尖细而诡异:“公子,请来吧,我家小姐马上就到。”推搡之间,手中折扇被扯坏,掉在了地上。书生皱眉将胳膊挣开,他指尖一弹,那树便沙沙作响,如遇狂风摧折一般,丝网俱断。掌灯女子被风力吹入陷阱动弹不得。而书生早就回身走向竹楼,背后传来一个女子无措的声音:“怎么突然刮风了,姐姐这偶人好像动不了了……糟了……”这话声似从树上传来,又好像从掌灯女子口中发出,忽而清脆忽而呆板,愈来愈小。最后掌灯女子忽然闭口僵立,不再挣扎,好似断线一般。

 

树上像是落下什么东西似的,发出摩擦之声,引得书生扭头去看,一团雪白的影子仓皇逃跃。似乎是什么动物,是猫?狗?还是兔子。

 

不得而知。

 

书生哈欠连连,懒得追究,瞥见掌灯女子仍旧困在原地,觉得分外好笑。遥遥道:“姑娘也早点去休息吧,明天还要请你带我拜访小姐呢。”

 

过了一会,书生都走出好几步了,牵线者像才返过神一样,借着掌灯女子的口说:“公子安歇。”

 

书生总算又回到竹楼的卧榻上,好不容易刚睡着,那窗户忽然又被吹开了,这次不是妖人作祟,是风。

 

书生真的生气了,大步流星踏到窗前,没好气地说:“搅我清梦。”衣袖一扇,窗子立关,随即将掌心红符印在窗棂上。

 

第二天一清早,贵妇人就在客厅等着书生了。

 

贵妇人坐着摇扇,不住地打量着书生,像是在掂量货物一般,书生说:“多谢夫人留宿,小生感激不已。”

 

贵妇人笑道:“胡公子不必客气,老身姓毛,称我伯母即可。”

 

寒暄几句,毛夫人果然按捺不住,先道:“我预备给女儿招婿,胡公子不妨同她们见见。书生很不耐烦听到这些话,想起昨夜她的女儿们戏弄自己,故意道:“昨夜只差一点就见到小姐了,可惜未曾一睹芳容,我之憾也。”

 

毛夫人脸色一变,但不慌张,笑道:“小女无状,请别见怪。我这就让她们出来道歉。”说着,就喊她的女儿们,看来这毛夫人并不知道昨夜女儿的动作。

 

如此急躁,招婿是假,作怪是真。

 

太拙劣了。

 

不过,他没兴趣知道她们到底要干嘛。

 

“夫人不必喊了,我看有空物色女婿,还不如好好教教女儿,怎么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。告辞!”书生抬脚就走。毛夫人满面怒容,正要发作,忽有一人从帘后分花拂柳走来。

 

“公子。”

 

如听莺语,如闻戛玉。

 

耳边好似掠过一缕春风,使他顿住,立在原地。

 

“公子留步,请教公子,何为光明磊落?”小姐走近一步,背后传来她轻柔的嗓音。

 

“堂堂正正,胸怀坦白。”书生转过身硬着头皮答道。

 

他垂下眼睛,不敢看她,都不知自己口中在说些什么,心里很后悔刚刚对毛夫人不逊。小姐却从容自如,继续道:“原来如此,我替她道歉好吗?还请公子原谅舍妹无礼,这算不算胸怀坦白?”

 

他看见一双雪白可爱的手捧着残扇递至他面前,书生顺着那双手望向小姐——她面容娇艳欲滴,眼神天真坦荡。书生的胸膛里忽然飞出无数蝴蝶,雀跃不已,闹得他心怦怦直跳。

 

“自然,自然。”他双唇翕动,去拿那扇子,指尖好像触到了她的掌心,他觉得自己要惊呼出声了。他握握手,手心有些发热。书生此刻很想照照镜子,他的脸红吗?出没出汗?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态。

 

见书生接过扇子,小姐与夫人对视一眼。毛夫人冷笑一声,道:“女儿,你何必挽留他,他可瞧不上咱们。”书生大窘,提袍弓膝,单跪而拜:

 

“方才晚辈失礼,小生拜见岳母金安。”

 

在场人俱惊。

 

忽然传来俏生生的一声笑,原来是毛小姐看他态度转变极大,觉得有趣,忍俊不禁。毛夫人有点惊讶,不过既然肯留下来,已算目的达成,她便佯装高兴。

 

与此同时,两个妹妹也出来了。

 

书生耳朵极灵,早就听见那两个女儿在帘后窃窃私语。

 

“……姐姐成了,咱们怎么办啊?快到日子了。”

 

“不是还有几天吗?先去恭喜他们吧,别让人起疑……”她们嘀嘀咕咕,钻出来道喜:“恭喜姐姐和姐夫。”脸上洋溢着奇特的喜悦,仿佛稚拙地学习人类的神态。二人一出场书生便知古怪,那两个女儿手指上果然有几处丝线缠绕痕迹,书生暗笑必是她们牵动掌灯女子的提线了。只是这法术和制艺也太差劲了,那木偶傀儡徒有潦草的半身,在白日根本不能见人,肯定露馅,难怪昨夜刚入大厅便消失了。

 

“妈妈,择日不如撞日,我们吃过饭就布置婚房,今晚就让姐姐和姐夫结为好姻缘吧。”

 

“是这个道理。”毛夫人满口答应。书生惊异,抬眼望向毛小姐,见她眼中有些忧郁地望着手心。

 

书生从袖中掏出一面金梳,有些窘迫道:“来得匆忙,没带什么东西,我日后定表诚意。这件东西就送作见面礼吧。”说着,看向小姐。

 

小姐望了一眼母亲,收下了。

 

书生还未搭话,毛夫人和二女就拉着他去里屋用饭。毛小姐却不知何时不见了。

 

“姐姐她一贯不爱按时吃饭。”三小姐大大咧咧地说,眼睛瞅着书生。

 

书生不语,他早就听出来这三小姐是昨晚操控木偶之一的人,只是另一个人,是二小姐还是……

 

“这个毛病不好,你说呢?”毛夫人接道,望着书生,书生强笑点头。桌上三人都在盯着他的神情,他心中疑窦丛生。

 

一桌子菜吃了没几口,他的思绪就想毛小姐去了。

 

书生又开口道:“小姐怎么还不来吃饭呢?菜已经凉了。”

 

毛夫人见他起疑,立刻打趣道:“好女婿,你几刻改口?今晚就该叫她娘子了。”书生难为情地笑笑,二人立刻作笑,氛围没那么尴尬了。

 

“岳母别再取笑小婿了。”

 

“姐姐一定是收拾嫁衣去了,我去帮她,妈妈你和三妹招待姐夫吧。”二小姐忽然抢声道,给三小姐使了个眼色。

 

“是啊,是啊,姐夫咱们带你逛逛园子吧,顺便给你聊聊姐姐。”三小姐机灵鬼,立刻拥着毛夫人,同书生一道去了后园。

 

午后,阳光挂满葡萄藤,石楠花的气味令人不适,毛小姐掩着鼻子小心走过,拨开柴垛,里面正是掌灯女子的木偶身。

 

木偶只有半臂之大,七歪八扭的躺在地上,已经破烂不堪,是被昨晚的野风与丝网毁坏了。

 

毛小姐拿起木偶,细弯眉难过地皱着。

 

有人忽然捂住她的眼睛,毛小姐恼道:“把手拿开,我数到三。”

 

二小姐嬉笑着走到她面前,毛小姐不高兴地举着木偶说:“都怪你们两个昨晚乱拿我的娇娇引逗他,你看看不但没成功,还把它弄坏了。”

 

二小姐不好意思推开堵在眼前的木偶,讨好似的说:“姐姐对不起,我们就是想出一份力嘛,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。不过好在姐姐大人英勇善战,总算把那个凡人扣下了。只是我和三妹还不知道这几天能不能捉到呢?”

 

“天晓得,捉一个算一个吧。一下捉三个倒还不好控制呢,放心,我一定会帮你们的。”毛小姐宽慰她道。

 

二小姐点点头,问婚房布置的怎么样了?毛小姐疲惫地点点头说:“一挥手的事,就是这几天怎么喂他吃药散,我愁得不行,妈妈当时怎么做的?”

 

二小姐笑话她说:“都怪姐姐那天一门心思捉蝴蝶,不肯听妈妈讲。”毛小姐羞恼要去掐她脸,二小姐求饶,对她耳语道:“妈妈说将他迷晕灌进去,第二天佯装无事。时日一到,咱们就可……”毛小姐点点头觉得听起来很简单,心中把握十足,就道:“木偶的事我可没告诉妈妈,但昨夜我被你们气得一晚没睡,现在困极了,你们去帮我稳住他到晚上,记住一定要听妈妈的话,别让他生疑心。”二小姐答应,说着,递给毛小姐一瓶药散,低声说:“姐姐,这是妈妈让我给你的,你拿着,第一次多倒些,稳妥点才好。”

 

毛小姐拿起嗅嗅,笑道:“好,那我先去休息了。”

 

再言书生。

 

毛夫人和三小姐陪他逛了一会,毛小姐和二小姐也来了,说要一起去看看婚嫁布置,又把他送回竹楼。书生想一起去,被忽然出现的二小姐打断,说女儿嫁衣不到婚礼不便拿出来看。书生只好作罢了。

 

他打开窗子凝望落日,夕阳余晖共晚霞将天际铺上金灿紫雾的色彩,遥看竹林共紫金,十分夺目。

 

这样看着,他情不自禁思索起毛小姐穿嫁衣的模样。

 

落日楼头,一声嘶哑的鸟鸣划破残阳,诡异的喜庆随着最后一丝余晖的没入缓缓展开。

 

书生与小姐拜过堂后,又被留着喧闹几句,毛夫人使了个眼色,二人了然,送书生到了毛小姐的厢房。

 

书生拜别二人,目光忽然一沉,将舌头伸出,口里正含着一粒药丸。他吐出药丸,那药丸骨碌碌滚开竟是一张光符,刹那没入草地,在毛小姐的厢房周遭铺作一张符阵。

 

做完这些,他转头看见纸窗上的倩影,眼里即刻溢满柔情。

 

烛光下一盆海棠花盛开似锦,毛小姐独坐花影中,捏着人偶,仍在神伤。

 

书生刚推门,毛小姐迅速将人偶塞到花盆后面,连忙用团扇遮住面庞,在床榻上正襟危坐,以待书生。 

 

书生早就看见她的动作,故意当不知。走过海棠花,拿开团扇,目光灼灼地盯着她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小姐被他看得紧张,生怕他发现疑点。

 

“娘子,你好漂亮啊。”书生脸上火热,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。

 

小姐忍不住笑了,眼睛水亮。书生愉悦地舒口气,他刚刚十分紧张,恍如梦中。

 

桌子上放着一盏酒壶,和两只倒满酒的杯子,这酒有古怪,酒壶也不例外。小姐站起来准备要劝他喝酒,书生却提前一步挡在她面前。

 

“我有一件事要劳烦娘子,”书生摇摇头,笑意温柔。“来,”书生招呼她,在桌上展出一张喜书。

 

那喜书上写历日生辰八字和吉祥话,书生已经按了手印,要她也按。

 

书生望着小姐,呼吸紧张。这是人间的规矩吗?好像讲过。小姐虽然不解,但还是遵守,在他的注视下伸出手画了押。

 

书生看着纸上二人的手印,紧紧握着她的手,道:“从今日起,咱们就是至亲夫妻了。”小姐强笑着点头。

 

她心里现在急要他喝酒,于是牵着他的手坐下,倒了酒,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吉祥话,端起杯子看他。

 

书生忽然望着她背后说,“好漂亮的海棠花。”说罢就要走过去,那后面压着傀儡,小姐慌忙走到他面前,挤出一个微笑说:“公子好眼光,这是我向妈妈要的,喜欢的话我替你剪一朵戴吧。”书生被推回座位,小姐抽了把剪刀裁下一朵海棠,可书生分明瞧见她拿出小药瓶,将药散偷偷撒入海棠上,他心中有些好笑:“这么提防我啊。”

 

小姐回身,若无其事地贴近书生的耳边道:“我为你簪上吧?”语气温柔,俯身看他。她的眼睛大而甜美,一旦触及,完全无法躲开。书生点点头,脖子发烫。

 

小姐于是取下那枚绢花,替他簪上这朵海棠。

 

将酒杯举到嘴边,小姐也放心掩袖而饮,他却忽然放下说:“我忘了说,小生从不饮酒。”书生看着她失色又假装淡定的模样,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。

 

小姐被摆了一道有些不忿,还是轻转酒壶,再斟了一杯,递到他面前。她记得人间的规矩是交杯酒,好麻烦,不过这次她要看着他喝完。

 

“那这交杯酒,你总该喝吧?”小姐柔声劝慰道。

 

他盯着酒杯上佳人留下的胭脂印,一时忘了呼吸。书生嘴唇动了动,与她挽手而饮。

 

这酒里的东西奈何不了他。

 

喉结滚动,他感觉十分热。

 

小姐正看着他什么反应呢,“公子,你如此不胜酒力啊?”声音里带着戏谑的意味。书生噙着笑,捏着她掩笑的手,说:“你不能再叫我公子啦。”小姐有些惊讶看着他,不明白话外之意。书生吻了吻手,又凑近她的脸庞,在额头下印上一个吻,含情脉脉的看着她。

 

她再笨,也明白言外之意。

 

“好吧,好吧,郎君。”小姐脸上晕起红霞,终于低声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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